编者按:南渡北归育人杰,青春百年再出发。2019年10月17日,南开大学将迎来建校百年华诞。百年来,无数人与南开相遇,或在这里经历成长,或在这里奉献韶华,抑或只是在人生的旅途中遇到一个南开人。写出你的南开故事,让它成为南开的历史。
三进“南开园”
余晓勇
一群“小孩儿”进南开
1978年是一个不平常的年份,那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高校在中断10年之后恢复了高考招生,我于1978年秋成为南开中文系学生。
距此8年前“一进南开园”的时候我刚初中毕业。1970年11月底南开大学招收技工班,我成为600余名学员之一。那时校园空荡无人,教学楼墙上还残存有“文革”残留的标语,寒风吹来枯枝落叶满地乱滚。东门连接卫津路的是座小桥,大中路很窄,南门、西南门都没有,主楼四周都是没膝荒草。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冬夏“拉练”。1970年冬,技工班全体师生打上背包,一路行军到河北省霸县(今霸州市)、雄县。白天行军让很多人脚上磨水泡手上长冻疮,夜晚住贫下中农家自己做饭,灶台烟道通过土炕增温,后半夜人被冻醒只能缩成一团,美其名曰“白天当炮(泡)兵,晚上当团长”。转年夏天技工班再次拉练到宝坻,还是白天行军晚上住宿农户。抵达后还投入三夏劳动,收麦子、种玉米。拉练让“小孩儿”们尝到了苦头。虽说“练为战”没变成“真打仗”,但也多少懂得了“跟上队伍,不当逃兵”的道理。
两年的技工班生涯,头一年以“学工”、“学农”、“学军”为主。“学军”是拉练。“学农”是插秧、割稻、收玉米(伯苓楼、经院所在地当时还是农场)。“学工”去过校化工厂催化剂车间当操作工,在化学系清洗仪器,为学校修防空洞。技工班第二年专业课多了,无机、有机、物理、数学、无线电等课程,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扇知识之窗。技工班毕业后200余人留校工作,由于校史中缺乏技工班的记述,我愿抛砖引玉,期待其他同学也能写写技工班的故事。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技工班毕业6年后,我从部队复员参加了高考。若不是技工班的这段经历,我读大学或许不在南开。但是人生没有‘或许’,进南开园,受南开教,做南开人,我不后悔。
“诗、书、礼、乐”少一人
1978年我填报高考志愿第一是南开历史,第二是南开中文,结果被中文系录取。再进校园让我感受一新,南开不再是“荒芜校园”、“凌乱校园”,而是让我与“诗、书、礼、乐”相伴的校园了。
“诗海徜徉”——青年都想做诗人,中文系有诗的沃土。不知何时教室墙上出现了诗歌的色彩,一首首诗歌点燃了人们的诗心。政论、哲理、抒情、朦胧、长诗短句、仿古诗体应有尽有。当时《诗刊》常推出新作,诗坛一改“文革”之风,《这一代》、《珞珈山》、《南开园》等校园刊物的诗作也令人瞩目。77级、78级两个年级常在主楼阶梯教室一起上课,面对讲台的后墙上还有各班自编的墙报,印象中的77级杨石、黄桂元、刘卫国、赵玫、朱毓朝、李辉、王力等都是活跃分子,78级金明凯、林楠、孙贵福、周立津、马魁君、庞煌、李小梅、李苏等也都有作品示人。诗风鼓荡下我也写过一首《学说话》,说的是现在我们学外语,将来会有很多外国人来学汉语,也曾公开朗诵。还写过一首《马蹄湖放歌》,其中一句是“春潮初涨,已临岸边的长椅”。
在校期间正逢叶嘉莹先生来南开举办古诗词讲座,正当盛年风度儒雅的叶先生是加拿大华人,也是一位词人,讲座每次都座无虚席,兴之所至她还能放声吟诵。她从《古诗十九首》讲起兼及唐诗宋词,仅“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一句,就讲出那么多背景及内容,让听者感受到万千幽思无尽情愫。叶先生的讲座及中文系诸位先生讲授的“诗经”、“楚辞”、“诗词”、“戏曲”、“小说”及“古代文论”、“古代汉语”等课程,为我们展现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境界,让千年以后我们的心仍随古人的脉搏跳动!
“书园饕餮”——恢复高考后的南开书香满园,大家读书如饥似渴。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四点一线”,抢个好位子也成了很得意的事。晚上被管理员关门赶回宿舍仍然人手一书,有时讨论喋喋不休影响睡觉,直到有人忍不住抗议才作罢。中文系要看的书多留的读书作业多,老师说“上中文系必须通读《史记》”,我们就去读《史记》,老师说“《离骚》必须背诵”,我们就去背《离骚》。清晨宿舍外小河边操场上,这边读外语那边背《离骚》,倒也相映成趣。此学生还可根据兴趣选课听讲座,到图书馆涉猎书刊杂志各种名著。哪管它囫囵吞枣难求甚解,却好似羊入菜园饥不择食。1979年五一节期间天津春季书展在水上公园长廊举办,多家书店、出版社参展。南开师生闻风而至,每个人几乎都花光了钱包里的钞票,换来大包小包新书的芬芳。
“礼幸回归”——1978年最值得礼赞的,是告别了“造反有理”的无序,启动了现代化的“新长征”。高考“停摆”造成的冲击延误,需要我们加倍努力弥补。在校时看过杨宽《“冠礼”小议》一文,谈古代男子16岁要举行“冠礼”,我们入学时虽无冠礼却也颇受礼遇。同学来自农村的县委书记给披红戴花者有之,来自工厂的厂长给召开庆祝大会者有之。一家出一个大学生已属不易,但据我班上王骚、徐英、张卫、郑凯、金明凯、汤书昆、孙莅等同学家中,都有不止一人考入大学。“洞房花烛”或许缘自一见钟情,“金榜题名”代价至少“十年寒窗”!如今我班同学不负众望,来自新疆的恰尔布汗如今当了图书馆长,当年还穿军装的张田勘成为知名科普作家,娃娃脸的汤书昆做了中科大教授,擅长评论的张卫、幽默健谈的罗更前已分别是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中国摄影家协会的领导……
“乐得同窗”——大学同窗多才子,多健将、多个性。他们当中能背诵千首唐诗宋词者有之,对《红楼梦》人物如数家珍者有之,能详述《水浒》一百单八将绰号的来历及其被逼上梁山的故事者有之,考前借人笔记一晚便默记下来仍能考试过关者有之。足球、篮球、排球、羽毛球、游泳赛场上我班选手勇冠三军,朗诵、唱歌、跳舞、乐器表演的晚会上我班同学也有一鸣惊人。很多“趣闻”成为多年后重聚时的笑谈,如听课无趣时用棉纸团塞住耳朵被发现,把马列文论作业写成抒情散文遭训斥……学习生活虽然紧张,但让人享受到文化殿堂的心灵陶冶及同窗共读的心灵共鸣。
学了《诗经·国风》之后,我和另一位同学决定利用暑假也去采风。带上准备的自行车、粮票和钱,沿津、保、石、太线奔五台,没出河北省自行车出了故障就暂存沿途同学家,我俩改乘车搭车甚至徒步继续前行。那时还没有旅游概念,走到哪儿跟人聊到哪儿,对象既有遭日寇屠杀死里逃生的村民后代,也有带我们翻越山岭的放羊娃娃。借宿过生产队部、学校教室、大车店,累了倒头就睡,蚊虫叮咬也不醒。一路走来我们得到炳阳、彦龙、宇红、济哲、为稼等同学热情关照,有时还邀我俩去家中做客。他们的爸妈拿出最好的东西让我们吃,真把我们当成自家孩子。一次在山西代县我俩随为稼同学去访寻山间一座道观,早上出发午后近3点还没到达,汗湿衣衫又饥肠辘辘,为稼见状说带我们去途中路过的他中学同学家吃饭。进门他同学没在家,老父亲很快给我们端上一盆面条,白水煮面放了几根刚摘的豆角,被我三人狼吞虎咽连汤带面吃个光。饭后跟主人拉话,老人说,儿媳妇刚娶过门不久就病死了,儿子走西口找营生去了。我们问他今年收了多少麦子?他说:“就这些。”他的话让我们面面相觑,赶忙把身上带的钱、粮票掏出来留给老人家,老人执意不肯收。晋北高寒低产娶媳妇不易,新媳妇病故意味着“人财两空”,一年收的麦子还被我们一顿全给吃了!采风归来行囊空空,却让我看到了天高地阔、人间有情、世事艰辛!
大学也有憾事。入学后70位在册同学中有一位始终没来上课,到系里询问时老师说:“他不来了,因为爱人把他户口本给扣了!”78级有多位“40后”老大哥老大姐,赵克有、金明凯、赵宝聪、孙宁海、林楠、孟昭连、陈冲敏等,他们有的已成家有娃,每人都是冲破重重困难来读书的。这位同学榜上有名却错过了“时代快车”,人生和命运也将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当过班长我能记住69位同学的名字,但这一位的名字没记住。不久前在微信群看到同学庆怀发言,他居然还记得起40年前这位没来入学同学的名字,真乃记忆奇才也!不知这位当年缺席的同学如今身在何方?生活是否安康?
“给历史留下一份底稿”
退休后陪家人之余有时间参与校友会活动,也有意外收获。2018年4月,《沧桑与华年——南开人的故事》一书由百花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我为能参与该书的编辑工作感到幸运和欣慰。
该书是一本南开大学高龄老校友的文章合集,18位作者(或传主)中最年轻的年过古稀,最年长的已经108岁,平均年龄在八旬以上。该书收录的文章大都系作者撰稿(个别系采访整理或传主后人署名),留给后人的故事真实可信,凝结了浓重的人生感悟。主编张学正老教授是我当年的导师,副主编甘以雯高级编审是同门师姐,项目组负责人郝邦增老师与我同年入学,其他成员也都是校友。中文系宁宗一先生在出版座谈会上说,这本由南开人写南开人的书,是“给历史留下一份底稿”。该书在南开大学百年校庆前付梓正逢其时。
本书是天津校友会申报并中标的“天津市2016年公益创投项目”成果,详情可见《只研朱墨作春山——南开大学天津校友会“口述人生公益创投项目”回顾》(原载2018年6月15日“南开大学”微信公众号)。
原以为毕业就会“相忘于江湖”,没想到出了校门还是“难以离开”。我在技工班学的是化学催化剂,上大学读汉语言文学,退休后才真正接触“南开历史”。在与罗明锜等前辈校友交往中,我知道了被称作“南开三宝”的《校训》、《校歌》和《容止格言》,对南开有了更多了解。南开学校初由私家子弟学堂发展为包括小学、男中、女中、大学的现代教育系列学校。“七七事变”后南开大学、南开中学遭到轰炸焚毁,校长张伯苓说:“敌人此次轰炸南开,被毁者为南开之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此后南开和北大、清华迁校云南,在昆明共同组建西南联大,谱写了近代中国教育史、抗战史的辉煌一页。如今“南开系”包括多所学校,它们都以“允公允能”为校训,以“南开学校”而自豪。100年来南开为社会培养了栋梁之材,为国家现代化做出了贡献。这些南开师生都应了解的历史,为什么此前就没人对我们专门讲述过呢?”古人有《杨子之邻人亡羊》的故事,如果说当年我读中文错过了“南开历史”,今天我愿继续学习补上这一课。
欣逢母校百年校庆,恰逢校友会开展征文活动,我以此文应约,也为自己留下一些回忆。
南开园,我的精神家园,祝愿你永远郁郁葱葱!
(作者系南开大学校友,现为天津校友会理事、公能文化传播分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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