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故庵为宁稼雨私人线装藏书斋号。笔者线装书收藏始自1978年,但只有寥寥几种。大规模启动始自1996年,经周晶先生推荐引入下水,遂一发而不可收。至今初步统计已逾2000种,其中包括明刊本6种,顺治至嘉庆间刊本约100种,内容涵盖经史子集,但以小说笔记、讲唱文学和丛书类书为主要特色。
藏书人嗜书如命,几乎每本书的来历都能如数家珍。但我众多藏书中,如论数量、质量,最值得珍视、最富于传奇性的是所得冯文潜先生藏书。冯文潜先生是位比周恩来同志早两届的“老南开”,曾任南开大学哲学系教授、图书馆馆长,天津市历史博物馆馆长。他虽非专门从事古籍收藏,专业也是西方哲学,但老一代学者的国学根基还是使他收藏了不少线装古籍。他的哲嗣,也曾任南开大学图书馆馆长的冯承柏先生专治美国史,其后人也多留学国外,与国学无缘了。其家传线装古籍也许是上苍的安排转让到了我的手里。
那是在我的线装古籍收藏有一定规模之后的1998年冬季。一天,刘泽华教授给我打来电话,说冯承柏先生的家藏书急于出手,让我帮忙去给估估价钱。来到冯家,才知道冯家的线装古籍都堆放在另外一处简易房中,因简易房要拆迁,这些书无处存放,所以要让书清屋。本来冯家找了古籍书店,冯家不了解行情,想找内行人摸摸市场行情。得知此意,我便尽我所知,把冯家这些线装书大致分为几类,并标出每类书大致的单册价格。其实这已经是不考虑其版本珍贵程度,只是考虑其版本时间和品相大致状况的最低限度价格了。我建议冯家按照我说的这个价格情况大致估算一下总体价格,然后和书店的价格进行比较。不想过了几天,冯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书店给的价格,比我所标出的大致价格低出许多,问我怎么办?当时我还没想到可能自己会收藏,便自告奋勇,愿意为冯家去联系一些个体书商来采购。可是正在我设法联系书商的过程中,冯先生再次给我电话,说学校已经下了最后通牒,简易房一周之内必须腾空。冯先生恳切地跟我说,希望我把这些书全部接收下来,以免流入市场散失。可我当时实在没有财力按我标出的价格收购。不想冯先生竟然君子风度,说只要高于书店给的价格即可,并要我以此帮冯家解决一个临时困难。对此诚恳的请求,我没有理由拒绝,因为这些书都是我神往已久之物。况且这些书由于长期存放简易房中,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有些已经被老鼠啃咬,令人痛心。于是,经过和家人协商,动用了较大一笔积蓄买下了这批珍贵古籍。
从数量上看,冯家这批古籍大约有两个书架。其中大约有一半是《四部备要》和《四部丛刊》中的常用书,另外一半则是与古代文史相关的书籍。其中有不少令人眼热的精品。最珍贵的是万历四年(1576)南京国子监刻本欧阳修《五代史记》,上下两函,纸张、刻工、品相均极精。另外还有,康熙年间霞举堂刊本《檀几丛书》初集、二集、余集,为王茖所著原刻本,品相完好,弥足珍贵;康熙三十二年(1693)刊本林云铭编《韩文起》,据《中国古籍善本总目》,为海内罕见善本;康熙庚辰(1700)璚靃阁林佶写刻本《渔洋山人精华录》,也是精美典雅,堪称上品;嘉庆己卯(1819)扶荔山房原刻本朱彝尊编《静志居诗话》,上下二函,品相精良,令人爱不释手;康熙二十六年(1687)刊本《庾子山集》,二函八册;乾隆癸巳(1773)写刻本张体乾撰《津门纪游附东游纪略汾沁纪游绛游杂咏》,此本一函套五册,字迹遒劲,刻写精致,且未见著录,为罕见珍本;道光五年(1825)阮福摹刊宋本《古列女传》,图文并茂,也是近年古籍拍卖市场的抢手货。与之相类者还有咸丰丙辰(1856)、戊午(1858)叙龢堂藏版任熊绘图《于越先贤像传赞》和《高士传图像》各一函,煞是精美;乾隆四十八年(1783)武英殿初印光绪二年(1876)江南书局重刊本《仿宋相台岳氏五经》,此本为仿宋刊本,本大字大,又套色刻印,处处可见宋版的大气和精美。相类者如同治戊辰(1868)临川桂氏重刊宋本《宋名臣言行录》,亦可饱宋版版式之眼福。还有光绪年间浙江书局据华亭张氏刊本校刻《二十二子》八函八十三册,也是开本大、印制好、版本佳的著名丛书。
冯家藏书也有部分小说笔记,其中也有较好的本子。如雍正十二年(1734)芥子园刊本《水浒传》,虽是巾箱本的规格,却精致完好;又有嘉庆二十四年(1819)常德同善分社刊印兀元子刘一明评《西游原旨》,大开本二十四册,写刻,为较早的《西游记》评本;还有一部清据芥子园翻刻本《绣像金圣叹加评西游真诠》,题署金人瑞、汪象旭、陈士斌评阅;《红楼梦》有两部,一是刊印年代不详的木刻巾箱本,为高鹗续补本,二是民国二年(1913)上海中华书局铅排本《红楼梦索隐》,均为难求之本;道光元年(1821)刊本《镜花缘》,也是该书难得的较早刊本。
此外,还有几种藏书也因其罕见别致,格外为我所青睐。如嘉庆十一年(1806)写刻本曾廷枚撰《古谚闲谈》,虽只一函二册,但大本白纸,刻印精良,令人爱不释手;乾隆甲寅(1794)吕燕昭重刊本《呻吟语附阴符经救命书》,作为明代思想家吕坤的重要著作,近年有各种整理本走红于市,但多改换原貌,与此原本相去较远;还有一部早年荣宝斋水印的花卉画册,一函两大册,多为齐白石等名家所绘,也是极为珍贵的藏本。
冯家藏书中数量比较大的是几部丛书,这些书虽然版本价值不大,但都是治文史者必备常用书,所以使用价值很大,而且目前收藏市场价格也不菲了。除前所述《檀几丛书》、《二十二子》全本,《四部丛刊》、《四部备要》中部分重要典籍外,完整的重要丛书还有民国间上海文明书局石印本《清代笔记丛刊》,八函一百六十册,完好无损;民国二十五年(1936)上海神州国光社排印本《美术丛书》,八函一百六十册,二者均为该丛书原刊。
有了这批冯氏藏书,我的线装书收藏在数量、质量上都上了一个大台阶。2010年我被评为“天津市十大藏书家”,重要依据之一就是冯家这批藏书。藏书人的习惯使这批书至今保存完好。这也是可以告慰文潜先生和承柏先生在天亡灵的地方。
(作者为南开大学教授,本栏目由文化周刊与华宝斋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