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对于文学也有他的看法。记得有一天他问我道：“你在看什么小说？记得你祖父曾说过，年轻人不要看《红楼梦》，看过之后，看着房檐底下的椽子，都觉得是灰色的，会使人感到人生的暗淡无光(因为当时的老式房子，都是前面出檐，下有椽子，所以这样说)。不如看《水浒传》，宋江是个创业的，他从火并王伦的几条好汉，一直发展到一百零八条好汉，把个梁山泊布置得井井有条，一片兴旺之气，看完之后，会教人觉得精神振奋。”所以我们小时，都把《水浒传》看得烂熟，后来做事时受到它的影响不小。这里先生所说的年轻人不要看《红楼梦》，是因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他的智慧上和生活经验上，还不能领会这一部书的文学价值和分析它的人与人的关系，只是在看它的故事，易于产生一种颓废的思想。当然在一个成年人，对于文学的修养高了，社会生活经验丰富了，那是又当别论的。

　　在这里我们再谈一谈关于先生和朝鲜革命党人的往来关系。早在几十年以前，先生就常和一些朝鲜的革命党人有来往。他们来时都是在夜晚，总在八九点钟以后，那时我还在幼年，记得常来的有一位叫朴隆泰先生，留着两撇浓浓的胡子，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还送给我们一些画报，记得上面有日本军国主义者在朝鲜残杀革命党人的照片。有一张照片是在地下倒栽葱埋着一排人，齐腰以上埋在土里，腰以下露在地面上。另外还有一些对男女非刑惨杀的照片，我是不忍心再说了。他们常用的逼供刑法，是把人的十指用竹签插入。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十点多钟，忽然朴先生来叫门，进来之后，他急忙请先生叫人给看看门外有人盯着他没有。他说有一位同志在南市被日本特务给架走了，押在日本宪兵队里，用竹签子穿手指甲逼供，请先生给设法营救。先生急忙联络天津的警察厅，要求把这一政治犯引渡过来，如此的情况不止一次了。后来朴先生的女儿也在南开女中读书，年岁和我们差不多。当时南开的朝鲜学生不少，他们在一同受着反对帝国主义的教育。抗战后，南开学校被毁，这些联系也中断了，这些革命党人的下落也不知道了。当然，这些方面，也是足以引起日本帝国主义者痛恨先生的地方。总之，先生是一个富于热情的人。

　　先生自返回天津后，常约请一些老朋友或是老校友到家里来谈谈，偶然也出门去听听戏，后来他喜欢听河北梆子，他喜欢那高亢激越的音调。但是时时刻刻，他仍是念念不能忘掉他五十年来一手创办的南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