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育

　　温公颐先生(1904—1996)是我国知名的哲学家、逻辑学家、教育家，南开大学恢复哲学系后的首位系主任。

　　我与温先生相识，是在1978年全国首次逻辑学术研讨会上。那年，他74岁，几乎是我年龄的两倍，因此我称他温老。温老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平易、亲切。因为我们的专业方向相同，后来的联系比较多。他在天津，我在北京，我们的联系方式主要是书信。现在我还保存着温老的40多封来信。这些信件内容丰富，真真切切地反映出温老呕心为学、沥血育人的高尚风范。

　　1979年4月，在济南讨论全国哲学学科科研规划时，逻辑学界同仁普遍认为中国逻辑史是薄弱学科，因此决定把中国逻辑史定为“六五”重点研究课题。经过专家们的认真研讨，确定由温老承担该课题研究。这是逻辑学界的一件大事。在温老给我的信中，有13封信都和该课题研究有关。

　　我今年77岁了，《中国逻辑史》也许是我最后一部著作。“春蚕到死丝方尽”，我愿以耄耋之年，继续写作，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为止。(1981年6月)

　　　时值盛夏，我住房有时达33度。在高温状态下，我的写作不得不中止几天。《中国中古逻辑史》已完成12万字。(1984年7月28日)

　　　我写此书，尽量遍找第一手材料，庶几可旧铜铸钱之讥也。……我正写《中国近古逻辑史》，已写了六章。我今年86岁了，基本健康(状况)还好，堪慰锦注！不过我的手近年来也有些颤抖的毛病，有人劝我用药治，我认为可能与我脑部供血不足有关，只好随它去。(1990年4月10日)

　　　我去年11月12日不慎摔跤，最近又闹感冒，我的《中国近古逻辑史》现只写到王夫之，尚有两章未写。(1991年2月3日)

　　　近周来，我在校对《中国近古逻辑史》打印稿，错字不少。因有的是前年写的，原稿未寻得，还需要查原书，特费事，校对完要到下个月了。(1991年12月26日)

　　看了上面摘录的几段文字，我的面前顿时出现了这样一位学者形象：耄耋之年的老人，在33度高温下，伏在案边，用颤抖的手握着笔，艰难地写着……一写就是几个小时。温老的左眼在“文革”中失明，右眼又高度近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为了免除“旧铜铸钱之讥”，他的手颤抖着、一页一页地翻检着古书，力求从第一手材料中提炼出自己的真知新见。就这样，他在90岁前出版了《先秦逻辑史》、《中国中古逻辑史》、《中国近古逻辑史》三部专著。这是“文革”结束后中国逻辑学领域里的重要学术成果之一，在同行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成为青年学子研习中国逻辑史不可不读的参考书。与此同时，温老还主编了《中国逻辑史教程》一书，荣获教育部优秀教材奖。

　　温老一生做学问，总结出治学“三贵”，即贵有创见，贵得要旨，贵查原著。他自己是这样做的，也影响了很多学人。

　　温老把推动中国逻辑学的发展作为自己的责任，在承担国家“六五”科研课题的同时，更花大力气培养专业人才。全国逻辑研讨会后不久，我收到温老的来信。他说：

　　兹介绍崔清田同志前来了解哲学所培养中国逻辑史研究生的情况，包括招生题目内容、考试科目、研究年限、研究科目、有关教材等，请费神予以接待为荷！(1979年3月4日)

　　转过年夏天，我又收到温老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写来的信。信上说：

　　昨日南开大学校长办公室转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6月9日发来的通知，欣悉我荣幸地被批准为逻辑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导师。这是党对我的莫大鼓励，也是你们和其他同志们多年来帮助我取得的成果。今后当努力做好博士研究生指导工作，尚希不吝赐教。(1982年6月24日)

　　据我所知，温老是南开大学哲学系第一位博士生导师。从此，他每年招收中国逻辑史方向的博士生。他亲自制定博士生学习计划，给学生上课，指导助手讲课。有的课本校开不了，就推荐学生到外单位去听课。1983年5月，温老来信商量，让他的学生到中国社科院哲学所听虞愚先生的因明课。他亲自与虞老联系，征得同意，又向我了解“如何办理听课手续、如何交费”，并嘱咐我“尽快答复，以便向学校有关方面打报告”。

　　温老十分重视博士生的毕业论文写作和答辩。每次答辩会之前，他都亲自请有关专家把关，我就荣幸地接受过他的几次邀请。

　　兹有一事相恳求者，缘我的博士生傅永庆今年毕业，答辩前需征求专家的意见。您是研究逻辑及中国逻辑史的专家，尚祈您在百忙中惠予审阅，无任感荷！(1988年5月19日)

　　温老晚年生病，在病榻上躺了四五年。1995年夏天，他的第五位博士生毕业，要我主持论文答辩会。答辩会结束后，我到医院看望温老，祝贺他的学生论文答辩顺利通过。温老拉着我的手郑重地说：“答辩会是博士生毕业前的重要环节，请您来主持我的学生论文答辩会，我理应到学校去迎接您，可我躺在医院里，大不敬啊！”接着又难过地说，“我已躺了几年了，没有写书。”说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温老共培养了七位中国逻辑史博士，个个都很优秀，除了一位被派往香港供职外，其余六位都坚守在逻辑学研究岗位上，他们也都成为博士生导师。如今南开大学哲学院成为我国中国逻辑史研究的重镇，温老有不可磨灭之功。

　　中国古代逻辑学是世界逻辑三大传统之一，这些年得到越来越多国外逻辑同行的关注和认可。近年召开的三次中国逻辑史学术国际研讨会，有两次是在南开大学召开的。以温老为首的南开逻辑学研究团队为中国古代逻辑走向世界作出了重要贡献。

　　2014年是温老诞辰110周年，谨以此文表达我对他的崇敬和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