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新闻网记者 马超
他是我国第一个没有出国留学、没有博士学位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但他却编写了我国化学界第一部中文教材,出版了我国第一部简明化学教材,第一个在化学教学中引入计算机技术,主持完成我国第一部多媒体化学教科书软件,最早开展金属氢化物化学研究……他一生中,留下70余卷册、3000余万字的著作,堪称中国最“高产”的化学家。
2017年7月4日凌晨,一场大雨仿佛在哭诉着巨星的陨落。中国科学院院士、南开大学教授申泮文,这位受人尊敬和爱戴的科学巨匠,这位留着一撮山羊胡的倔强老人,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祖国和化学事业,留给世界一片芳华,从此人们再也看不见那个“上坡不下车,下坡不刹车”的硬朗身影穿梭于南开园了。
“提起申先生,我的心中千头万绪。但他尽职尽责工作、真心热爱国家,这两个方面,没有人做得比他更好!”在南开大学化学楼布置的灵堂前,申泮文的学生、生前的助手、化学学院教授车云霞已经泣不成声。
三尺讲台谱春秋
作为我国当代无机化学学科的奠基人之一,申泮文是“老南开”的代表人物。
1936年申泮文考入南开大学化工系,1940年毕业,从此开始了三尺讲台谱春秋的教师生涯。此后70余年时间里,他从未离开过自己钟爱的教育事业。2005年申泮文入选“中国十位最令人感动的教师”时获得的评价是“我国执教时间最长的化学教师”。那一年,他90岁。
“90岁高龄的他仍在坚持给本科生讲课,声音洪亮,思路清晰,而且从不迟到。”如今已是化学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的周震和王一菁,提起当年给申泮文做助教的日子这样说。两位年轻教师已经接过老院士手中的接力棒,继续给本科生讲授当年他亲自开创的课程——化学(材料)双语教育,甚至“按照国际上女士优先原则教室前三排只坐女生”的惯例都延续下来。
2015年9月,申泮文百岁华诞之际,南开大学曾在东方艺术大楼为老院士举办隆重的庆祝大会。由于身体原因,申泮文未能来到大会现场,他通过视频感谢大家参加他的生日祝贺大会。视频中的老先生比几年前清瘦许多,下巴上翘起的胡须依旧那么倔强。病房里的一台大屏幕电脑,以及写字台上堆放的厚厚一摞资料,都在无声地提醒我们:这位百岁老人仍在工作。
在视频中,申泮文对大家说:“我感觉有幸的是,得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青岛召开国际教育信息化大会。我在1985年开始就在南开大学化学系开展了信息教育,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广这项工作早了30年。这是我在生日大会上非常高兴告诉大家的。”
1998年10月申泮文在为南开大学化学系一年级学生进行多媒体大屏幕教学活动
回忆起自己的老师,车云霞仍清晰地记得当年读博士时,申先生给自己指定博士论文题目时的情景:“你把化学元素周期表给我‘变’到电脑里去!”
“当时计算机刚刚在中国兴起,我们都没怎么接触过,申老以80岁之身开始学习计算机,我又有什么理由推脱呢?”对计算机零基础的车云霞从开关机开始学起,跟学生一起上基础课程,了解“dos”系统的性能,学习程序代码编写。
为在组织上保证编程工作的顺利进行和扩大培养面,1998年,申泮文又在师生中组织了一个课余社团,命名为“南开化软学会”。此后十年间,每年新生入学,申泮文都亲自物色计算机玩得好的学生,邀请他们课外参加化软学会的活动,但同时约法三章,他们必须在学习上取得品学兼优的成绩,要“上课下课两不误”。
一个实验室,15台电脑,30名学生,申泮文和车云霞带领刚刚成立起的化软学会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他们一边编写电子教科书脚本,学生一边把脚本内容做成多媒体课件。每编写出一个章节,申泮文都要过目并作详细修改,定稿后再由师生边学习、边讨论、边编程,编出的课件就在教学中试用。
经过3年的艰苦努力,电子教科书《化学元素周期系》终于在1998年底付梓,1999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并一举获得2001年国家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高等教育出版社以两张光盘出版,全国通用。主持评比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朱清时评价这套软件说,“本项成果属国际一流先进水平,代表我国大学多媒体教学和研究的水平。”
从化软学会中走出近百名本科生,申泮文戏称“他们每个人都取得了双学位”。“这是我力图通过课余工作,为培养既精通化学知识又掌握电子计算机编程技术的新型人才所做的一次大胆尝试。”申泮文这样描述自己的化软学会,“盖茨有‘microsoft’,我有‘chemisoft’!”
在化软学会的基础上,申泮文又组织成立了分子科学计算中心。原化软学会主要是推动计算机技术在化学教学中的应用,而新成立的分子科学计算中心主要是为了实现教学促进科学研究、科学研究促进教学发展,教研室与研究所相结合的目标,打造教学与科学研究为一体的创新平台。提及分子科学计算中心,现在担任分子科学计算中心主任的周震还由衷地赞叹:“实验、理论、计算,申老真是用活了这‘三驾马车’!”
在人们眼中,申泮文永远精力旺盛,永远走在现实前面;可有多少人知道,老人家77岁那年,肿瘤使他失去了五分之四的胃。
南渡北归爱国情
1935年,来自广东一个贫寒家庭的申泮文从南开中学毕业,翌年考入南开大学化工系。之后,仅仅上了一年大学,他就因为日本发动侵华战争被迫中断学业。
抗战胜利后,申泮文受命承担清华、北大和南开三校复员返校的公物押运工作。历经一年波折,跨越3500公里路途,他和同伴将300多吨公物运回平津,为西南联大的历史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我们在南极建设的第四个科考站泰山站正式运行,嫦娥三号已经苏醒,我们开发出了北斗导航卫星系统……这些我很欣慰,我们国家培养人才是有办法的,我们培养了一团队一团队的人才……”2014年,记者在一次探望中和疗养病房里的申老曾聊起这些话题。毕业于西南联大的申泮文曾亲眼见证了祖国和母校的苦难历史,这段南渡北归的爱国情怀早已溶于他的血液。
1987年,申泮文在南开园内展示了自己珍藏的历史图片,以此来纪念日军轰炸南开50周年受难日。2005年,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他又亲自打印了13张南开大学被日军炸毁后一片废墟的照片,连同自己手书的“南开儿女奋起反抗”一并悬挂起来,号召学生牢记历史,报效祖国。
2011年10月10日,申泮文参加南开大学化学学科建立90周年活动
每年新生入学,南开大学的很多院系都邀请他开办“铸我南开魂”系列校史讲座,对于这样的邀请,申泮文不论多忙都从不拒绝。他说:“爱国主义教育是育人的根本,是我们教师最崇高的责任。”
90岁那年,申泮文还开通了“博客”,成为了最老的“博主”,博客的名字开门见山——“申泮文教育家博客”。
“我最关心的是教育,我们教育工作者要增强危机意识,为国家的教育事业提供意见。教育改革可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在申泮文的博客中,对“石头”有所阐述,他认为的“石头”有二:一是中国教育史上的成功案例,如西南联大和张伯苓创立的南开教育体系;二是国外先进教育的规律和经验。
为此,申泮文特别统计过“西南联合大学拔尖创新人才产出率”,也会让出国留学的学生专门做出“化学系课程设置”调研报告。
申泮文曾说,“如果在科学家和教育家这两个身份中选择,我宁愿做一名教育家。我的一生与祖国共命运,爱国主义教育是育人的根本,是我们教师的责任。”每年新生入学,南开大学的很多院系都邀请他开办“铸我南开魂”系列校史讲座,对于这样的邀请,申泮文也从不拒绝。
申泮文培养的第一名博士、广西师范大学校长梁宏曾说:“先生虽耄耋之年,志在千里,泛舟学海,允公允能,激励朋辈,引领后来……”如今,申泮文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他们或成为高校校长,或奋战在教学科研第一线,无不在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申泮文的事业。
在申泮文的灵堂前,很多学生自发赶来吊唁。南开大学化学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孙万喜充满感情地说,“先生的爱国热情为‘公’,先生对化学学科的贡献为‘能’,先生用一生为我们诠释了南开的‘公能’精神,我们年轻一代一定不负重托,做一个大写的南开人!”